翌日,文部贞取去百两纹银,迷藏朱盒,防贼也似背着,辗转城南。
双碾大街,王家酒肆。
二楼场地不大,仅有八张酒桌,三十余位异人食客,围桌分馔,斟酒互敬,尽情吹嘘,酣畅时,所说俚语尽是黄调,淫味十足,夹以酒肉香气、白瓷噌噌,尽显人间烟火。
“噔噔”
文部贞身穿粗布衫袍,头绾高髻,罩着黑四方巾,衬以清癯面容、消瘦身材,活生生一个儒家书生。
只见他握住衣袍前襟,抬着粗布麻鞋,拾级而上,爬至二楼,扫视一圈,乍见相距梯口三丈的东面飘窗下,有一油光发亮的八仙桌,再见桌旁有位俊秀公子外披藏青锦服,头簪玉钗,端坐马凳,拣菜细咀,自斟缓饮,兴致颇高。
那青年时而凭窗外视,谛视街巷,时而扫视左右,笑看侠客,闲散已极。
部贞暗自笃定:
“就是他了!”
说着,绕了两张酒桌,走近青年。
“张公子!近来可好?”
张三峰扭头一看,见是大明日报总编文部贞,瞳孔微惊,嘴角微弯,拱手:
“文总编?稀客!稀客!”
说着,左手一摊,示意入座,全无起身相待之意。
“张公子闲情雅致,令人羡慕。”
部贞老眼闪烁精芒,暗自嗟叹“百无一用是书生”,面上却是讪笑,寻至一旁,撩开前襟,悄悄坐下。
“哪里的话!无非出身好了一点,如非投了个好胎,哪有这等美满日子?”
张三峰忖他无事不登三宝殿,客套一句,转问:
“文总编今日是来……”
“江府那位神威赫赫,奉旨巡狩九州,行至武昌府,按例本该清理一波省府异人,不知他从哪里收到机密消息,舍弃武昌,一路急行,赶赴湘潭,设计捕杀普法客车壶鸿。
若非湘潭大小帮会鼎力相助,必被活擒,递解京师,锁穿琵琶,在那诏狱中豢养个十年八载的,他那修为、境界休想再进一步。
这朝廷的手段真是厉害,令人求生不得、求死不能。”
张三峰心中腹诽:
“那林弘文被江老魔挂了半年,诏狱的琵琶骨定是老魔献计无疑,那位普法客也曾听闻,若非用他那仆人要挟,恐怕也免不了诏狱一行!”
部贞话语连续:
“普法客车壶鸿也非常人,明悟此理,侥幸逃脱以后,处处避让老魔,三年以来,他传布全真教气功心法遍布九州,奈何北直隶属属于那位的老巢,他不敢来此传功。
而今,张公子受普法客所托,来京秘密传授神功,实为大德,文某愿献百两纹银酬劳,不知公子愿传否?”
部贞暗中察言观色,口上含笑措辞,把那“买卖秘功”说为“布武功德”。
“文人说话真特么的绕,听得怎么那么刺耳呢?什么叫大德呢?讥讽谁呢?”
张三峰心中冷嗤,面作欢颜:
“是买秘籍啊!”
“嗯!”
报馆消息最为灵通,部贞所说不差。
张三峰假借普法客之名,于王家酒肆私授《先天功》,一为广交北直隶的宗师,为弑杀老魔做铺垫;二为大捞钱财,分得一份利润。
来京短短三月,他摸准异人的脉搏,知异人内部不在团结,逐渐分化,全无信任,果断抓住时机,利用异人花钱买书、不肯互传的自私心理,大肆卖书,血赚千万白银。
反观普法客车壶鸿无私传法,被他利用,成为赚钱法门,声名也被张三峰倒去,那千万白银更是未分他一分一毫。
自古以来,文武交替;
太平盛世,文人为患;
战火乱世,武夫为祸。
他恐部贞拉下面皮,倒卖秘籍,折损自家利润,笑劝:
“《先天功》基础要求虽低,却须先天之体,您老人家无法修至先天,买回秘籍,也是无用,不若拿着百两纹银去做些别的生意?”
部贞笑说:
“买来给我那小孙子!听说他蓟县的一个童子帮中,根骨虽差,却有《金关玉锁诀》,不消十年,便可先天。”
张三峰举杯自饮,略忖片刻,知老头有机会成为武者,笑说:
“原是《金关玉锁诀》呀!那本秘籍,我因嫌它修行太慢,未有修习,如若学了,带来京师翻刻,广传北直隶,想来七成不武者都可练武!”
说着取出一部《先天功》的副本,转搁桌上。
“多谢!”
部贞说着取出一个麻布钱囊,放在桌面,预备打开。
张三峰忽的把手一按,笑道:
“不用数了!我相信教授的为人。”
部贞笑说:
“报馆有事,就不打搅了!”
“好说!请!”
部贞见张三峰全无礼节,暗忖:
“此等小人聪明至极,也最为可恶!普法客如非畏惧老魔,怎会让你得此便宜?秘籍工本费百两,真会立名头,等哪一日,我一定给你来个口诛笔伐,让你身败名裂。”
一面思忖,一面下楼。
双碾街两旁民房,崭新如昨,排列如鳞,原为商户,归属明人,奈何崇北血战后,坊内居民为避异人,纷纷转卖房产,几经辗转,悉落异人手中。
久而久之,异人起建阁楼,愈发繁花,双碾街亦被明人改为异人街,如今的双碾街除了巡城兵丁、巡厅捕卒外,再无半个京师百姓来此。
部贞大步缓行,挨至江南玉绣馆,忽的瞧见秦象天从那馆内出来,再见他那腋间分别夹着三匹油绿云锦,面上忧虑,脚步匆忙,似在办事模样,料知避无可避,径直招呼:
“秦场主!”
秦象天把那云锦放在精美车厢上,方要赛入厢内,乍听有人呼喊,转头一瞧,惊道:
“文总编?您怎么来异人街啦?”
部贞讪笑:
“整日呆坐报馆,没法修炼,略闷!昨日个,叶会计核算上月账目,结余一万六千余两,提前发下薪水,今日赶巧,听闻南音楼的酱肉香酒不错,特来买点,款待同事。”
秦象天自顾自的忙着,心中不以为然,只当他来商榷加薪的之事,神色唏嘘:
“居京城,大不易,财迷油盐,日常花费,较乡里尤甚,近两年来,物价非涨,愈加靡费,那薪资原就是初定,并非最终工资,偏生报社初创,事物繁重,一时难以调整,实是我等之过。
耽延至今,诸位日夜工作,为我等异人伸张正义,劳苦至高,合该大力调整。
无如,辛口青苗一事摆在眼前,不得不请报馆全体员工暂忍几日,俟这事一解决,象天必定说服十五位大股东,召开股东大会,制定详细的计划,提升员工薪酬。”
部贞掌舵大明日报一年,对股东心思略有了解,亦知他只是一小小股东,并不相信,又兼他有辞职之意,作揖道:
“文某,代表报馆三百四十七号员工,向秦场主道声谢谢。”
“不用!不用!”
秦象天趴在车辕上,塞完花色云锦,摆着手折回绸庄,抱出六匹桃红青鸾云锦。
部贞人老成精,惯懂人情世故,迈动老胳膊老腿,接来礼物,帮着搬运。
两人接力,搭配干活,倒也奇快,眨眼塞满第一车厢。
部贞一面盘算云锦数量,一面问:
“秦场主,云锦苏绣的花纹针法,看着极其精致,不似西蜀路数,倒似苏杭一带的山水针艺,莫非是名动九州的金陵云锦、松江顾绣?”
秦象天纵上第二辆车的车辕,一面搁放云锦,一面解说:
“文老真不愧是京华大学文学院的院长,学识真是渊博,我也是前两天才知这等精美物什,这顾绣刺就跟山水画似的,那云锦摸着丝滑柔润,好似女儿肌肤,回想现代生活,竟有些不愿意回去!”
“果真是松江顾绣、金陵云锦!这两类,那可是一等一的稀罕物,金光网上曾有披露,说是一匹上等金陵云锦,价值30两白银,那刺绣面服看似短小,实则精美,也需10两。”
说至最后,核对出五十余匹云锦,三十面刺绣,心惊:
“这么多?该……不会是送礼吧?”
“哼哼!”
突听送礼两字,秦象天忽的一呆,冷嗤:
“文老说的不错,这就是你想的送礼!”
文部贞转看向车厢的精美刺绣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