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日后,在幽蓝色的湖泊岸边,老奴的儿子用刚收集来的晨露为他们煮茶。
一杯饮尽,师徒两人面朝湖泊,虔诚冥想。
偌大的吕家谷,如今只剩下老奴父子俩依旧遵守誓约,还一如既往照顾昔日的主人。而其他家奴早已离散而去,另寻强大的主人再依附。
繁华和荒凉,仿佛是眨眼间的更迭。吕家谷的破败比他想象中要迅速许多,就像刚离开几日,归来已面目全非。
野林无序的时间令他困惑不已,不知自己身在哪个世界中,苦苦思索,却找不到任何线索能理清这个秘密。
那晚,吕长老听完他的故事后,满是皱纹的脸忽然舒展开,不过也只是点点头,始终不发一语。旋即吕长老就闭眼入了梦,他也只能作罢,沉沉睡去。
静坐大约半个时辰后,犹留的心就彻底乱了,屁股下好似长满了针眼,令他焦躁不安。
瞥了一眼椅子上只剩下上半身,且还失去了手臂的吕长老,实在不忍目睹,他便将目光射入深邃的湖泊中。
可残躯却从湖心里浮了出来,屹立在中央,正对着他的脸,双眼里似乎有千言万语说不尽。
旋即,他站了起来,径直往湖心走去,悲伤和痛楚齐齐扑涌,犹如摧心剖肝般难忍。
“诸神啊,犹留要如何才能一走了之?”默默问天,答案已在心中,他清楚自己根本做不到。
如果在经历这么多变故过,还能置身事外,他大概已不是人了。
师父的仇还没有报,陈家的事情也没有头绪,关于他更名的诸多事宜还未准备......
“犹留!”
背后响起了吕长老的叫唤,背脊被一股力量猛然一拽,他不得不停住了前进的脚步。
“师父,”踉跄中,他低头一看,才发现湖水没过了膝盖。
这湖竟能动摇他的心志!
“回来吧。”吕长老催促道,神情泰然自若,“茶要凉了。”
从瞠目结舌中醒来,他又恍恍惚惚地朝椅子走了回去。一旁的家奴也若无其事,继续煮茶。
唯有他受了心魔所惑。
识觉在这里完全无法展开,越接近湖心越虚弱。犹留心知肚明,适才若不是吕长老喊了他一声,恐怕此时已在湖底,成了一具尸体。
头顶上的风贼子忙着和云雾纠缠不休,四周寂静,唯有茶壶里的水咕咕咕叫个不停。
“师父?”他心中有许多谜团,皆在等待解开。
“更名一事,还有诸多细节需要商议,你用茶后,我们在商议吧。”
吕长老没有给他机会将满肚疑问脱口而出,犹留也只能如鲠在喉,另作思考。
当年博赫努一将他带入城堡,在反对的声浪中将所有的繁文缛节统统走了一遍。
如今要更名,脱离博赫家族,恢复自由身,恐怕还要再走一遍,也许更甚。
他自然不屑这些礼仪,但吕长老告诉他;凡事都有两面,礼制背后,恰恰是博赫努一甘愿牺牲名声都要为野林带来的文明。
洛王曾经对他言语过一句话:“王有王道,将来你必定会理解我的所作所为。”
也许,族长之道与王道,是同一种道。目前,他还无法领悟其中道理。
思绪越来越繁杂,他的耐性正在失去。
若不是碍于吕长老的身体,他一早就骑上战马返回城中,将更名一事贴于城门布告栏,即可昭告满城百姓:摘下姓氏,还于博赫,昨日私生子,今日犹留。从今以后,他便是自由身。
“为了避嫌,你还是先行一步回城堡吧。”吕长老终于开口。
“我都要更名了,还有这个必要吗?”他认为完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。“阴城谁人不知我是师父的徒弟,还有什么好避的。”
湖泊骤然卷起一阵狂风,眨眼已成巨浪滔天之势,铺天盖地而来,肆意狂妄至极。
吕家谷要被淹没了?犹留正要张嘴,却听见吕长老和家奴的心跳都正常,立即明白,这可能是吕家阵法的骇人之处。
狂风在耳膜上呼号良久,几乎将他的生机硬生生地卷走。
再睁开眼时,狂风已歇,他才看见那风并不是朝四周散去,而是吹进了湖底,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黝黑漩涡,看起来十分诡异。
从前不曾发生过类似的现象,这风实在来得莫名。
从惊愕中回神,他本想问个明白,可吕长老淡然处之,就连家奴也完全不为所动。
瞬间,他便没了张嘴的勇气。
此湖并非天然,湖底不可能有任何奇象,究竟是什么导致了狂风和漩涡?
在他离开的这段时间,吕家必定发生了什么!
可是吕长老只字不提,三日以来,总是刻意在避讳什么,就像是吕家有什么禁忌,外人不得触碰。
胡思乱想中,有过霎那间,他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;或许从私生子不是真正的私生子起,吕长老就不想让外人再知晓博赫相关的事情。
然而作为徒弟,自然对自己的师父有几分了解,尽管他满心怀疑,但碍于对吕长老的敬爱,不得不把疑惑一次次咽下去。
若说博赫领地上,有谁值得他敬爱,犹如敬爱天地?此人非吕长老莫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