议事厅里灯火通明,巫医啼天哭地,青铜座上端坐着博赫努一,脸犹如阴寒里的石雕,毫无生气。站在青铜座边上的主事大人还衣冠未整,外衣只是胡乱束在腰上,偌大的眼袋耷拉在鼻骨旁,憔悴模样十分骇人。
云溪和犹留自觉地跪在青铜座前的地板上,两人垂首许久。
炉火里的火星在头顶上肆意乱窜,透过乱发缝隙,他们互看一眼,却被巫医逮住,俩人立即低头。
事发突然,议事厅里的人们都和他们一般恐惧。他们恐惧的是即将来临的惩罚,而家奴们大概是怕惹事上身吧。要问偌大的城堡,谁最可怕,必定是来自巫族的巫医不可。
全族隐居于一边沼泽之后,族内选出一人担任巫医,居于城堡,成为诸神的嘴巴,博赫家族的耳朵。
在巫医望向青铜座时,云溪低声一句:“你不用死了。”
谁知一旁巫医还是听见了,立即扑腾跪地,抓着青铜座的一角,声嘶力竭道:“大将军既为族长又为首领,如今更是南林冥度的一方大将军,是阴城百姓之福,是野林诸神的恩赐。今夜之事若是传出去,博赫家族的名声恐将荡然无存,日后还如何面对六子六族,还望大将军惩罚亵渎诸神玩弄诸神的忤逆之子。”
“你可知错?”博赫努一双手放在左右扶手上,战马和火烈鸟双双托起双手的重量。
云溪立即抬头挺胸,毫无畏惧道:“不知。”
“巫医冤枉你了?”博赫努一抬起眉头。
“确实是我将四弟从祭坛上火祭前刻带走。”
“为何还不知错?”
“犹留乃是博赫家族第四子,弟弟有难,哥哥救弟弟,天经地义,何错之有?”云溪质问身侧前方的巫医。“难道巫医希望博赫家族的儿郎个个都是自保之徒吗?”
犹留抓住云溪的手腕,无言劝说。毕竟在阴城,若是没有博赫努一的命令,谁敢火祭私生子。云溪不应该不知。
云溪收回手臂,将眼神移回青铜座,直视前方,问:“父亲,今夜若是不幸,博赫家族就失去了二子。如今大哥清醒,四弟活着,这才是博赫家族真正的幸事,必也是诸神的旨意。巫医常说,违背诸神意愿行事者必受雷电加身,此时此刻,博赫家族四子皆安然无恙,为何不能是诸神旨意?”
“诸神恩赐大公子重生在先,如今我们背誓在后,天谴降至哪,诸神就要惩罚博赫了。二公子重情重义,念及手足之情,可曾想满城百姓何其无辜?”巫医的脸始终藏在奇特的发型之下,转身厉声质问博赫努一,“停止火祭的命令可是大将军亲下?”
博赫努一将头靠在青铜座的搭脑上,歪着头盯着他们,须臾之后,才缓缓道:“有何区别?”
“若是大将军亲下,巫医族无话可说。若非大将军之令,请大将军严惩假传令者,平息众神之怒。博赫家族自创立以来,我巫医族誓死追随至今,毫无怨言。倘若今日一切都是大将军的命令,从今往后,巫医族不再维护博赫家族的规矩。”
“放肆!”云溪站了起来,横臂问巫医,“你竟敢威胁族长和首领?”
“博赫努一先是族长、首领、大将军,然后才是二公子的父亲。巫族身负使命,责任重大,不敢缄默。”
“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博赫家族,犹留乃是父亲第四子,”云溪指着他,“活生生一条人命,若是这样被处死,野林之人如何看待父亲?堂堂博赫家族竟衰败无能至要烧死一子救一子,日后还有何威严可言?野林七子,博赫为大,靠得不是一命换一命,而是命命皆命。父亲与冥度合作,所为何事?不就是为了拯救我族百姓脱离苦疾。诸神在上,慈悲野林,岂会允许一命换命之举?倒是你以诸神之民,行自私事,才是真正亵渎诸神欺骗诸神。”
从奇特发束中呈出脸盘,巫医抬起下巴绕圈打量云溪,转至青铜坐前止步道:“我族与二公子素无往来,更不曾得罪过,云溪公子何出这等死罪惊语?”
“沼泽地背后藏着什么,只有天知地知巫医族知。”云溪面不改色。“野蛮之地,我不曾去过,自然不知。”
“二公子为了包庇亵渎诸神之人,竟罔顾是非,强行按罪名于巫医族。今日这敌意来得莫名,是何缘故?莫非是昔日巫医族同意乔择公子前往长屏引起的误会?”
“是非?”云溪笑了起来,“何谓是非?在巫医眼里,难道阴城诸事皆由巫医族决定才为是非?”
“巫医族乃是诸神的使者,所行自然是诸神眼中的是非。”
“既然是诸神眼中的是非,诸神爱惜野林子民,怎会同意一命换一命?”
墙龛里的火舌扑涌而出,犹如巫医双眼中焰火,尖锐的声音蹦出来:“云溪公子是在质疑巫医族对诸神的忠诚?”
“我以为巫医族忠诚于博赫家族,原来是我误会了。”云溪冷笑一声。
“巫医族是诸神的眼睛,自然忠于博赫家族。二公子是在怀疑巫医族的先辈吗?”
云溪看了一眼青铜座,还有不断朝他挤眉弄眼的主事大人,扭头道:“巫医族一直是博赫家族聆听诸神旨意的使者,也曾无数次帮博赫家族度过难关,云溪不敢妄言。可如今这旨意一次次都嗜杀,以剥夺鲜活生命为乐,究竟是诸神之乐,还是巫医族之乐?云溪无知,敢问在博赫家族,这火祭是从何时开始?”
断言欠身对博赫努一道:“将军,云溪公子所言不无道理。”
“主事大人乃是林外人,此谣言倒不是空穴来风。”巫医问。
“告知此话者是个诚实人。”主事大人说。
巫医神情一震,立即望着博赫努一,问:“大将军已知此事?而我巫医族竟一无所知。”
“族长既不聋也不哑,博赫家族的事情无论大小,自然都心中有数。”云溪回答。
青铜座上的博赫努一忽视云溪代答的越权行径,只是对巫医解释道:“百姓仍然疾苦,巫医族无需再为主事大人的来历而日夜忧心。”
“停止火祭,是否是大将军之令?”巫医重复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