秩序在时间河上精确地雕刻了每一步,却忘记了人性对野林自身秩序的影响。
时间冲刷所有秩序,无一幸免。
人族和野林独有的两序已经杂糅在一起,并长出了崭新的血肉和骨头,无法分离。这的确是出乎他意料之外!想必她早已知晓,才执意冲破了长屏结界,发起了那场无可转圜的掠夺战。
竹海之上,一片生息揪住了空气,在半空中咆哮不已。
“你久居湖心,早混淆了并失去了野林秩序,却不自知。”她迁怒一片竹树,还在劝他别多管闲事。“你是你,野林是野林,当你收留他们并允许他们在野林落地生根开始,你就再也不是野林之主。野林是何境,你比我清楚,就算这里的一切曾经属于你,如今野林选择了人族,你应该学会放手了。”
“我乃野林守护神,岂容你屠杀异族。”的确是他将人族留在野林,如今已是野林的筋骨。“起初一念,我从未后悔。你我都无法违抗大道,人族在野林能壮大,是得了天道相助,并非我偏心。”
竹涛巅上,风雨助威,不知为谁。
“你不偏心?”竹皇对他说。“人性秩序早已与野林秩序形成了某种默契,是完全独立在你的守护之外。这不是你的力量能控制的,既然是你无法控制的,那我的事情,你最好也旁观。”
玄冰之躯屹立在竹海对面的原林之上,寸步不侵,寸步不让。“是我打开了野林,是我接纳了人族,如果你有恨冲着我来吧。”他刻意坚守以长屏边界的契约,这是当年停战协议所设下的边界。
“恨!”她的笑声掀翻了竹海,“我对你没有恨。野林是你的地盘,你喜欢给谁便给谁。既然你能给,我为何不能抢?”
“就算你霸占了野林,成为野林之王,你和你的族人已不可回头。”他很想为自己曾经的固执道歉,如果那时让她尝试,就算失败又如何?
“你慈悲人族,可有想过我及我的族长从前也是人族。”
“本是同根生,相煎何太急。”
“哈哈哈哈哈,”她再次让狂风发起挑衅,不断冲撞他设下的长屏结界。“我是竹皇,不为竹海子民掠夺资源,难道要他们灰飞烟灭吗?你是野林的守护神,不是人族的守护神。”
“我既然允他们在这里繁衍生息,便会永生守护他们的世世代代。你若执迷不悟,那我就是你的敌人。”
竹海黑云聚拢,万千怨魂恶灵已在等待最后发起进攻的命令。
“若不是亲信你及神族,我和我的族人何以沦落至此!今日你和我谈执迷不悟?你为什么不去问问那些背弃盟约的混蛋!”
“那是神族与你的盟约,和野林人族无关。”
“如果不是他们,你不会见死不救。”
“你知道如果我不护着人族,他们将生息消亡,而你们至少还活着。”
一团生息在竹冠上现出真身,那是生息寄气成形,在幽深下越发深刻。
“像现在这样吗?”她绝望的声音缠绕在他的听觉中,“你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我吗?我都忘记自己曾经身为人族的模样了,那真是一副漂亮的皮囊,不是吗?”
“放过他们吧。”他祈祷。
“时间会放过我们吗?”
没有任何一种生命形式可以敌过时间的侵蚀,所有的生息都泡在时间之河中,依赖着时间,最终也将被时间彻底吞噬。
神族从未放弃寻找时间之主宰,但从未发现踪迹。“你可以入住湖心。”如果真存在时间之神,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根本不是时间的对手。
昔日,神族妄想冲破禁锢,无数次发起毁时之战,却没有一次成功。神族根本没有找到时间的弱点,也没有找到时间存在的证据。时间之河,无形无色无味,独自流淌,不受任何事物和力量制约,也不曾禁锢任何生息,但绝对不放过任何生息。
“然后呢?”她的眼泪滴落在竹海里,委屈和怨恨立即冰封了竹海。“生息,终究会消亡。你我的生息就像是这滴眼泪,最后会掉进时间之河里,从此无声无息,再也不相识。”
“我已引来万水之息,可滋长生息。”他无力改变生息的命运。
“都是囚禁,竹海或湖心,有何区别?不过是拖延之策,如果我们还穿着人族皮囊,多活几百年,便可接受那就是长生不老。可惜,我们失去了皮囊。你觉得野林人族焉能例外!”
从来没有例外,人族就是人族,他根本不想去参与和改变。“我从不做任何假设。”或许,当年的决定是错误的,如果放弃野林人族,护住了她及竹海,野林如今大概还是寂静的。但是他有这个能力吗?
“是啊,时间不可逆转,假设毫无意义。我曾经深信不疑,以为你会与我并肩作战。”
那一天终将到来,而他也将彻彻底底消失,不再具有任何残息,不再有归期。“各界各族都在休养生息,湖心可护住你们的生息,可延缓衰败溃散。”他被愧疚淹没。
“你总在劝我放弃,你为何不劝自己放弃呢?”
“生于息,归于息,才是生生不息。生生不息,从未重复。”他告诉她神族为何会屡屡失败,“你我的力量,如若合并,可敌整个神族?”他依旧相信她的智慧。
“事在人为。”她还是嘴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