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read2();侍女进屋来奉茶, 见这位谢公子并不落座,杵在屋中,看神态似乎有些进退两难。
外面年轻跳脱的小丫鬟都想抢这进屋看热闹的机会,被管事强行按住了, 怕她们在这位公子面前丢人。侍女到近前轻瞥一眼, 顿时明白了媪妇们的担忧, 她已经是年轻女侍中难得沉稳的,但瞥这一眼仍让她忍不住屏息, 深恐惊扰了暖春新吐的细蕊。
比起前些日子来过的那位余先生, 这位谢公子无疑是另一种风情,他没有余先生的那种游刃有余的自若老成,比如进屋半天,迟迟不坐, 是因为他不知该往哪里坐。明明正厅偏厅都能待客, 郡主却将人领到砌了火炕的里间来。虽然轻帐更深处才是真正的卧房,但火炕上堆着软枕被褥,一看便知是平时坐卧之处,与闺房软床也无异了。
这间屋里没有别的桌椅, 余先生初次来,县主懒洋洋靠在窗边,他则反应平淡地在另一头坐下, 仿佛进的不是女子闺房,而是他店铺的库房。谢公子则明显修行不到家, 踩在软绵绵的长绒地毯上都觉得浑身不自在。房中还通着地龙,就当他是热,要冒汗似的,低声与侍女说:“劳烦……”
“坐这儿嘛, ”云桐盘腿坐在炕上,指了指另一头,“这儿暖和。”
侍女放下茶盏,看眼云桐便没做声,端着茶盘快步退了出去。
房门轻轻阖上,挡住外面呼号的烈风声,谢玉言只觉自己进了龙潭虎穴,不顺着她,恐怕不会轻易放他脱身,顺着她……恐怕更不能脱身。
云桐不知他在做什么心理斗争,她从旁边小橱柜里掏出两包零食摆到炕桌上,抬头又催一遍:“坐嘛。”
谢玉言只好坐下,虚虚坐了半边,不敢坐实。岂料山不就她她自就山,云桐推着炕桌一直挪到他身边,逼得他只能背靠橱柜而坐,整个人僵直得像是炸毛的猫。
“我们从前见过,我是说在你去宁州之前,”她肘抵炕桌,托着下颌,隔着一桌之宽望他笑道,“你想想?”
谢玉言僵硬地摇头,她不满他的敷衍,非要他认真回忆。谢玉言轻轻抵住越靠越近的桌沿,似乎懂了他的暗示,桌子被拖回去半寸,给他让出了些喘息的空间。谢玉言勉强松了口气,这才顺着云桐的话去回忆,许久,仍是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。
她忽得不高兴起来,又用桌子来挤他,逼问:“真的没有?”
谢玉言不动声色避开正面回答,反问:“郡主是想起我们在哪里见过?”
“江州,”云桐列出提示项,“宁成二十一年,你再想想?”
“宁成二十一年,我确实去过江州,”谢玉言斟酌说道,“兴许,是与郡主有过一面之缘。”
“只是一面之缘而已?”云桐气道,“我们共处了三百六十个小时——一百八十个时辰……好恐怕没有这么多,但至少也有十天,你就一点也不记得?”
什么情况下能让他们相处十天之久?谢玉言愣了一下,很快反应过来,微惊道:“当时被绑的那个女孩,是郡主?”
他终于想起来,云桐却仍然气鼓鼓的,拿花生出气,紫红果皮在白瓷碟子里粉身碎骨,果仁在唇齿间嘎嘣嘎嘣响,她不时抬眼瞅他一眼,盯得人发毛。
故人重逢,太过奇妙。
谢玉言心中不是没有感触,然而尚未理出个头绪,便全被她这似屈似怨的神态驱散了,勉强说出一句:“这还真是……巧啊。”
“你还不太高兴是么,”云桐幽幽道,“你对我不满吗。”
后半句话又让谢玉言想起那天街上被她用马鞭指着的情景,忙顺毛哄她:“怎会,我记得当时,最后是郡主拉了我一把,感谢还来不及,怎么会不满呢。”
显然没哄到正处,云桐依旧不太高兴。她的心情全写在脸上,谢玉言直觉不快点哄好她今天怕是难出这个门,然而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,笨拙地试图转移话题:“这么久的事情,郡主怎么突然想起来了。”
“就是突然想起来了,”她嘟囔着,抬头问他,“你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吗。”
实话实说,谢玉言对那十天的印象恐怕与云桐想听的不大一样,他只记得好饿好渴,那些孩子好吵,有个女孩格外话多闹腾,不得不多费神看顾着。
谢玉言不会撒谎,他只会委婉修饰,但对面专门抠他的字眼,听得出言下之意。这样的诚实当然令人不太高兴,桌沿又推了过来,直抵着他的腰和腿,逼问:“你是因为觉得我闹,不能让我影响到别人,所以才那么照顾我?”
“……非也,扶贫济弱本是应有之义,换作其他女童,我也会多加照顾。”
“应有之义?人人都一样?”
哪怕这话其实没有问题,反而是对方道德标准的体现,但云桐就是不高兴。两腿异常灵活的从盘坐状态伸展开,桌上茶盏与漆盘叮当乱撞,谢玉言还没反应过来时,炕桌就卡着腰将他困在矮橱与条枕之间。幸亏茶水浅浅喝过几口,没有晃出来,谢玉言被迫往条枕的方向仰过去,云桐膝盖撑在桌面,探身压过来,揪着他的衣服冷森森的问:“对别人也会这样?”
屋子里又是火炕又是地龙,热得人有些难受。让客人脱斗篷大氅之类是正常的待客之道,让客人再脱一层外衣是亲密友朋的相处之道,那么,替客人脱了外衣之下又一层里衣,该是哪种社交礼仪。
谢玉言意识到反抗时,云桐已经泄愤似的扒了他一层外衣。得亏世家子出门见客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反复华服,云桐没找到第二层里衣怎么穿脱,只从领口处往下扒,勒得谢玉言险些窒息。谢玉言都想开口说他自己脱,慌乱中抓住云桐的手让脖颈得了救,这才反应过来他方才竟然在想什么。
谢六郎被自己的潜意识吓得魂不附体,连云桐被抓住却不挣扎也没发觉,结结巴巴地说:“楚云桐,你,你……”
云桐仅一手被他抓着,不仅没挣脱,反将另一只手送上去,掰过他推着她肩膀的右手,强行十指相扣,按在他胸口。她俯下脸,与他凑得极近,近得让谢玉言有些头晕目眩,一时连反抗也无力,任她侵池掠地。
腊梅树枝上积着沉雪,被仆妇采进罐子,他日用来煮茶煎酒。云桐却觉得今日的尘缘风月酿得太久了,味道发酸,都成了醋。
天地茫茫,飞雪遥遥,谢玉言忽得想起在榆宁见的夜幕烟火、江上听的隆隆雷声,如豆灯火,小小书屋。
压着他的人忽得蹙眉,低骂了一声:“闭嘴。”
谢玉言想,他没说话啊。
他收获了一个湿嗒嗒的咬痕。
女郎的心情明显有好转,只是不打算就这样罢手,她又去扒拉他的领子,想窥探底下的风光。往下去找系带,腿脚不自觉往后一退,碰落茶盏,清脆一声,如醒木警钟叫人回神。
被压着的人终于想起来,不能这样。
他挣开压迫束缚,女郎往后退了一步,桌子却来不及挪动。狠狠一声,不知是炕桌掀翻在地的声音惊人还是那声闷闷的骨头撞击声疼人。
侍女急忙进来查看情况时,便见屋内一片狼藉。那位谢公子衣衫不整,双唇红润眼带春情,水波盈盈令人心驰神动,然而脸色却煞白吓人,捂着胯骨痛得直不起腰。
而自家郡主倒是衣冠完整,站在旁边似乎相扶又不知从何下手,满面无辜,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似的——噫,难道还能是谢公子自己把自己弄成了这个样子?
早知道这位表姑娘不是平常女郎,可这样的场面还是出乎侍女意料之外,她本能地刹住脚步,赶忙退了出去,顺便把附近的小丫鬟全都驱赶走。